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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七岁濒危物种精选章节

精选章节

1 《逆光生长》

九月的雨下得像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。

鹿晚站在教学楼屋檐下,看着雨帘将世界切割成模糊的碎片。她数着心跳,一下,两下,不规则的律动在胸腔里横冲直撞。医生说过的话像这雨水一样冰冷:"二尖瓣脱垂加重,随时可能猝死。"

"同学,要帮忙吗?"

声音从头顶传来,带着薄荷糖的清凉。鹿晚抬头,看见一把黑色长柄伞,和伞下那张被校园论坛热议的脸——季霄。他右耳的三枚银钉在阴雨天依然闪着冷光,校服领口敞开,露出锁骨上一道新鲜的淤青。

"不用。"鹿晚抱紧怀中的药盒,往后退了半步。雨水溅在白色帆布鞋上,像一串溃烂的伤口。

季霄歪头看她,忽然笑了:"你脸色比死人还难看。"他不由分说拽过她手腕,皮肤相触的瞬间,鹿晚听见自己心脏发出一声尖锐的悲鸣。下一秒,世界天旋地转。

消毒水的气味。这是鹿晚恢复意识时的第一感知。医务室的窗帘被风吹起,像一片将落未落的羽毛。她看见季霄坐在床边,正用美工刀在左手小臂上刻字,鲜血顺着刀锋蜿蜒而下,在白色校服上绽开暗红的花。

"醒了?"他若无其事地放下刀,扯下袖口遮住伤口,"你晕了三分二十七秒。"

鹿晚盯着他袖口的血迹:"为什么救我?"

"谁知道呢。"季霄从口袋里摸出她的药盒,在指尖转了一圈,"也许因为你也活不长。"他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,眼睛却像两口枯井。

药盒被打开,季霄倒出三粒白色药片。"一天三次,一次两粒。"他读出说明书,忽然皱眉,"你刚才少吃了一粒。"

鹿晚伸手去抢,季霄却把药盒举高。阳光穿过他指缝,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。"心脏病?"他俯身靠近,呼吸里有烟草和血的味道,"真巧,我爸爸说我的心脏是块发霉的豆腐。"

医务室的门突然被推开。鹿晚的母亲站在门口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"晚晚!"她冲过来抱住女儿,像护崽的母兽般瞪着季霄,"你是谁?"

季霄后退两步,举起双手作投降状。在没人看见的角度,他对鹿晚做了个口型:"明天见。"

那天夜里,鹿晚在日记本上写道:"今天遇见一个伤口会说话的男孩。"写完后她又划掉,改成:"今天差点死掉。"但最终她撕碎了整页纸,看着碎屑像雪一样落在垃圾桶里。

第二天清晨,鹿晚在校门口看见季霄。他靠在斑驳的墙面上抽烟,烟雾缭绕中像个即将消散的幽灵。看见她,他掐灭烟头走过来,往她手里塞了盒牛奶。

"热的。"他说,然后转身就走。

鹿晚站在原地,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。牛奶盒上贴着一张便利贴,上面画着颗歪歪扭扭的心脏,被一支箭刺穿。她忽然想起昨天昏迷前,季霄握着她手腕时,他无名指上有一道陈年的疤,像枚褪色的戒指。

数学课上,鹿晚发现季霄坐在最后一排睡觉。阳光穿过玻璃窗落在他睫毛上,投下细碎的阴影。老师叫他回答问题,他迷迷糊糊站起来,说了句"选C",引起全班哄笑。但鹿晚看见他课桌下攥紧的拳头,指节发白。

放学时下起小雨。鹿晚在图书馆屋檐下又遇见季霄,他正把一本《自杀指南》塞回书架。"借阅记录会留下证据。"他漫不经心地说,好像只是在讨论天气。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,在锁骨凹陷处积成小小的水洼。

鹿晚鬼使神差地开口:"我家有本更好的。"

季霄愣了两秒,突然大笑起来。笑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,也惊动了鹿晚胸腔里那颗不安分的心脏。"明天带给我看。"他边说边走进雨里,背影逐渐模糊成灰色剪影。

当晚,鹿晚翻出父亲留下的医学书籍,在"心室纤颤"那页夹了张书签。母亲推门进来时,她迅速合上书,但母亲还是看见了。"晚晚,"母亲的声音在颤抖,"别学你爸爸。"

深夜,鹿晚收到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。照片里是季霄血淋淋的手臂,新刻的字母"L"覆盖了旧伤。附言只有一句话:"这个会留疤。"

鹿晚摸着胸口不规则的跳动,第一次觉得疼痛如此真实。她想起医务室里季霄说的话——"也许因为你也活不长"。窗外的月光像把钝刀,缓慢地切割着黑夜。她拿起手机,回复道:"明天见。"

雨又开始下了。

2 《结痂的字母》

篮球砸过来时,鹿晚正蹲在跑道边系鞋带。

耳边传来橡胶与空气摩擦的呼啸,她抬头看见橙色的球体在视野里急速放大,像一颗坠落的太阳。本能地闭上眼睛,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降临。

"砰——"

一声闷响。鹿晚睁开眼,看见季霄的后背挡在自己面前。篮球弹开时在他白色校服上留下一圈灰印,正好覆盖肩胛骨的位置。

"这里危险。"季霄转身,手指擦过她耳垂取下什么,"蒲公英。"他摊开掌心,绒毛已经沾了汗,蔫蔫地贴在他生命线上。

鹿晚注意到他右手小指有道新鲜的伤口,血珠凝结成珊瑚色。"你..."

"季霄!"球场传来喊声,"把球扔回来!"

季霄捡起球,突然抓住鹿晚的手按在篮球上。"感受下,"他带着她的手掌抚过粗糙的球面,"活着的东西都该有这种触感。"说罢转身投篮,球划出完美弧线落入篮筐。阳光下,他后颈的汗珠顺着脊椎滑进衣领,像一滴眼泪。

鹿晚低头看自己的手心,纹路里嵌着黑色的橡胶颗粒。

那天之后,季霄开始频繁出现在她视线里。食堂排队时站在她身后隔开拥挤人群,图书馆"偶然"坐在她对面的位置,甚至会在她值日时靠在走廊窗台抽烟——虽然校规明令禁止。但他从不主动搭话,只是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注视她,直到鹿晚的耳尖开始发烫。

周五的生物课,老师讲解心脏结构。投影仪将心室心房放大成迷宫,鹿晚数着自己不规则的心跳走神。后门传来响动,季霄溜进来坐在她斜后方。她闻到他身上有碘酒的味道。

"二尖瓣脱垂。"季霄的声音混着热气钻进她耳朵,"你缺的是这个。"课桌下,他塞来一个玻璃小瓶,里面漂浮着苍白的组织标本。

鹿晚差点打翻墨水。"你偷实验室的东西?"

"借。"季霄把"借"字咬得很重,"我放回去时他们会发现少了三片肺叶。"他笑得露出虎牙,左手却一直藏在袖子里。下课铃响,他匆匆离开,在鹿晚桌上留下半融化的薄荷糖和血迹。

放学后,鹿晚在体育器材室找到季霄。门虚掩着,她推开的瞬间,季霄正背对门口掀起校服。昏暗光线里,他整个后背布满交错的伤痕,有些已经发白,最新的一道还在渗血。

"出去。"季霄没回头,声音冷得像冰。

鹿晚却走近两步,看见他脚边染血的纱布和打开的医药箱。"你自己够不到。"她拿起碘伏棉签,手在发抖。

季霄猛地转身抓住她手腕,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。他们僵持着,呼吸交错。最终他松开手,慢慢背过身去。"别弄疼我。"这句话轻得像声叹息。

棉签接触伤口的瞬间,季霄的肌肉绷紧了。鹿晚发现他肩胛骨上有个月牙形的疤,像是被什么利器剜出来的。"我爸的婚戒。"季霄突然说,"去年除夕的纪念品。"

鹿晚的指尖不小心用力,季霄倒吸一口冷气。"对不起..."

"继续。"季霄低下头,后颈脊椎凸起像一串珍珠,"你碰到我的时候,心脏没那么吵。"

上完药,季霄从裤袋掏出一盒皱巴巴的香烟。打火机亮起的刹那,鹿晚看见他左臂上结痂的"L"字母,边缘已经翘起死皮。"快好了。"她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。

季霄突然掐灭烟,抓住她的手指按在伤疤上。"结痂是最痒的。"他引导她的指尖描摹字母形状,"比受伤时还难熬。"鹿晚感觉指腹下的皮肤发烫,不知是他的体温还是自己的。

回家路上,季霄一直跟在她身后五步远。鹿晚鞋带散了,他快步上前蹲下帮她系。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像在跪拜,黑发被风吹乱,露出耳骨上闪闪发亮的钉。"双蝴蝶结。"他仰头笑,"这样不会散。"

鹿晚的手指悬在半空,最终轻轻落在他发间。季霄的头发比想象中软,像某种小动物的绒毛。远处传来雷鸣,他们同时抬头看天。

"要下雨了。"季霄站起来,校服下摆擦过鹿晚的脸,"明天见。"

当晚暴雨倾盆。鹿晚在凌晨两点被窗玻璃的敲击声惊醒。拉开窗帘,季霄浑身湿透地站在防火梯上,右眼角淤青,嘴角裂开一道口子。"让我进去。"他说话时带着铁锈味。

鹿晚打开窗户,季霄翻进来时在地毯上留下水痕。他脱下滴水的校服,肋骨处有大片紫红色淤伤。"我爸今天用了棒球棍。"他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数学题。

"我去拿毛巾。"鹿晚转身时被拉住。

"就这样。"季霄把额头抵在她肩膀上,"别开灯。"他的颤抖透过单薄睡衣传来,分不清是冷还是痛。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鹿晚锁骨,像滚烫的眼泪。

他们靠着床坐在地板上。季霄讲述他父亲如何把母亲的离开怪罪于他,如何用各种"不会留痕迹"的方式施暴。鹿晚则给他看自己胸口的手术疤痕,像条粉色的蜈蚣。"医生说下次发作可能就需要电击。"她碰了碰季霄的伤,"比这个疼。"

季霄忽然低头吻了她的疤痕。嘴唇干燥温热,像一片落在胸口的银杏叶。"我们做个约定。"他声音沙哑,"谁先死,另一个就去对方葬礼上放烟花。"

"违法。"

"所以才要你陪我去。"季霄笑起来,牵动嘴角伤口又皱起眉。月光下,他手臂上的"L"字母结着深色痂皮,像某种神秘符号。

清晨五点,季霄准备离开。鹿晚把父亲的旧毛衣给他:"领口有血,洗不掉就扔掉。"季霄把脸埋进毛衣深吸一口气,突然问:"你怕吗?"

"怕什么?"

"怕我突然消失。"季霄跨出窗户,"像你爸爸那样。"

鹿晚抓住他手腕:"你会吗?"

季霄没有回答,只是轻轻挣开她的手。晨光中,他沿着防火梯下楼的背影像一帧褪色的电影画面。

周日中午,鹿晚在厨房热牛奶时,母亲突然问:"那件蓝色毛衣呢?"玻璃杯在鹿晚手里滑了一下,滚烫的液体溅在手背。

"找不到了。"她盯着迅速泛红的皮肤。

母亲关上火,抓起她的手冲冷水。"你最近常走神。"水流声中,母亲的声音忽远忽近,"上周四为什么去器材室?"

鹿晚猛地抬头,看见母亲眼中熟悉的恐惧。"只是...躲雨。"

"那个男生,"母亲拧紧水龙头,"教导主任说他父亲有暴力倾向,他自己有自残史。"她用力擦干女儿的手,"晚晚,妈妈不能再失去什么了。"

鹿晚看着自己通红的手背,想起季霄说过结痂时最痒。现在她明白了,那种抓心挠肝却不敢触碰的煎熬。

周一清晨,鹿晚在校门口没等到季霄。课间操时她看见他在天台抽烟,但等她爬上去,只剩一地烟头和用粉笔画的心脏图案。放学时下起小雨,她故意绕到篮球场,季霄却和几个男生在激烈地打球,看到她时故意把球砸向更远的地方。

直到周四生物课,季霄才重新出现在她后排。他戴着口罩,露出的额头上有擦伤。课桌下传来纸条:「今晚七点,老地方。」

鹿晚把纸条捏成团,又慢慢展平。窗外开始下雨,雨滴在玻璃上蜿蜒如泪痕。她轻轻点头,听见身后季霄的轻笑,像羽毛掠过耳膜。

器材室弥漫着橡胶和灰尘的气味。季霄坐在垫子上,正在给左臂的"L"字母涂药膏。"发炎了。"他皱眉,"都怪你碰它。"

鹿晚蹲下来帮他涂药。这次季霄没喊疼,只是用右手玩她的发梢。"我妈来学校了。"他突然说,"要我转学。"

棉签掉在地上。鹿晚盯着他手臂上发红的伤疤:"什么时候?"

"期末考后。"季霄用指尖抹掉她眼角的水汽,"哭什么,又不是明天。"

"我没哭。"鹿晚打掉他的手,"是灰尘。"

季霄突然把她拉进怀里。隔着校服,鹿晚听见他急促的心跳,和她自己的交织成错乱的节奏。"我有个主意。"他贴着她耳朵说,"我们私奔吧。"

雨声忽然变大,敲打着铁皮屋顶像千万只鼓点。鹿晚想起医生说的"随时可能猝死",想起母亲通红的眼眶,想起季霄后背的伤痕。她闭上眼睛,闻到季霄身上碘酒和烟草的味道。

"好。"她说。

季霄收紧手臂,勒得她肋骨生疼。在这个近乎窒息的拥抱里,鹿晚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渗进她肩头的衣料。她不敢动,怕一抬头就会看见季霄的眼泪。

而窗外,雨下得更大了。

3 《在死之前吻我》

私奔计划定在期末考试后的第三天。

季霄把这个日期刻在了旧课桌底部,用的是鹿晚的发卡。木屑簌簌落下时,他想起昨晚父亲挥来的皮带,铜扣在肋骨的旧伤上又添了新痕。现在那些淤血应该已经变成了紫葡萄的颜色,他打算今晚给鹿晚看看。

"季霄!"班主任的粉笔头精准击中他太阳穴,"上课别傻笑。"

窗外蝉鸣震耳欲聋。季霄转着笔,目光穿过三排课桌落在鹿晚的后颈上。她今天扎了马尾,露出一小块苍白的皮肤,随着写字的动作微微起伏,像蝴蝶在呼吸。

他的手机在裤袋震动。父亲的消息:「今晚别让我看见你」

季霄舔了舔开裂的嘴角。看来老头子又喝醉了,这倒是方便他溜出去找鹿晚。他撕下作业本一角,画了个月亮和火柴人翻窗的图案,团成球扔向鹿晚。

纸团在半空被截获。生物老师推着眼镜展开纸条,全班哄笑。"季霄,"她抖着纸条,"解释下这个...行为艺术?"

"月相观测作业。"季霄跷着二郎腿,"我邀请课代表一起。"

鹿晚的耳尖红得像要滴血。下课铃响,她飞快地收拾书包,但季霄还是堵住了后门。"今晚。"他压低声音,手指擦过她手腕内侧,"给你看新伤口。"

鹿晚触电般缩回手:"我妈今晚在家。"

"那就更刺激了。"季霄笑着退开,让她闻到自己袖口残留的碘酒味。他知道鹿晚抗拒不了这个味道——那是他们第一次在器材室独处时的气味密码。

暴雨在傍晚如期而至。鹿晚躺在床上数心跳,每隔三秒看一眼手机。23:47,窗玻璃传来指甲刮擦的声响。她拉开窗帘,季霄像落水猫般贴在防火梯上,黑T恤湿透后几乎透明,勾勒出肋骨的尖锐轮廓。

"锁坏了。"鹿晚推开窗户时小声解释。季霄翻进来带进一滩雨水,他脱下T恤拧干,露出肋侧大片的紫红色淤伤,边缘已经泛黄。"今天用的是高尔夫球杆。"他满不在乎地咧嘴,嘴角结痂的伤口又裂开一丝。

鹿晚的指尖悬在淤青上方不敢触碰。季霄突然抓住她的手按下去,两人同时倒吸冷气——她因为触目惊心的触感,他则因为真实的疼痛。"这样你就能记住,"季霄的声音混着雨声,"我活着的感觉。"

他们并排坐在床沿,中间隔着季霄湿漉漉的T恤。鹿晚拿出医药箱,用棉签蘸碘伏给他嘴角上药。季霄忽然伸出舌尖舔了下棉签,鹿晚手一抖,碘伏在他下巴划出金色痕迹。

"苦的。"季霄皱眉,却就着这个姿势靠近,"你尝尝?"

鹿晚向后躲,后脑勺撞上床柱。季霄大笑出声,又迅速捂住嘴。窗外闪过车灯,两人僵在原地,直到灯光远去。季霄的手还捂在鹿晚嘴上,掌心有铁锈味——他刚才笑太用力,掌心的旧伤裂开了。

"疯子。"鹿晚拉下他的手,看见掌纹被血染成红色河流。

季霄用染血的手指在她病历本上画了颗歪心:"比你的心电图好看。"床头灯将他的睫毛阴影投在颧骨上,像两把黑色小扇子。鹿晚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,季霄闭上眼睛,睫毛在她指腹下颤抖。

雨声忽然变大。季霄睁开眼睛,琥珀色的虹膜在昏暗中有种玻璃质感。"我查过了,"他说,"最近的烟花售卖点在城郊加油站。"这是他们葬礼约定的延续。

鹿晚从抽屉深处拿出电击器说明书:"医生说我下次发作可能需要这个。"纸张已经起了毛边,显然被反复翻阅过。季霄盯着示意图上电流穿过心脏的虚线,突然抢过说明书撕成两半。

"你干什么!"

"这样你就不能提前预习死亡。"季霄把碎片塞进自己裤袋,"要死也得是我先。"他说这话时带着玩笑语气,眼神却认真得可怕。

凌晨两点,雨势渐弱。季霄系好鞋带准备离开,突然从裤袋掏出个东西塞进鹿晚枕头下。"礼物。"他眨眨眼,"等我走了再看。"

鹿晚摸到坚硬的长条形物体,心跳漏了半拍。等季霄的身影消失在防火梯尽头,她掏出来一看——是把锈迹斑斑的钥匙,标签上写着"西区废车场17号"。

手机屏幕亮起。季霄的消息:「我们的私奔目的地」

鹿晚把钥匙贴在胸口,感觉金属的寒意透过睡衣刺入皮肤。窗外,月亮从云层中露出一角,照着季霄留在窗台上的湿脚印,那些水痕正缓慢地蒸发消失。

第二天早餐时,母亲突然问:"你晚上开窗了?"她的手指紧攥着抗焦虑药瓶,指节发白。

鹿晚的勺子撞在碗沿上发出脆响。"太闷了。"她低头搅动麦片,看着牛奶漩涡中心逐渐塌陷。

母亲沉默地倒出两粒白色药片。吞咽声在寂静的厨房里格外清晰。"那个男生,"她突然说,"今早在便利店偷东西被抓住了。"

麦片碗翻倒在桌上。鹿晚跳起来时带翻了椅子,牛奶顺着桌沿滴在她拖鞋上。"不可能!他明明说要去——"

母亲的眼神让鹿晚咬住舌头。药瓶在桌面上滚了半圈,标签上的"氯硝西泮"几个字刺眼地对着她。

"去什么?"母亲轻声问,"去和你私奔?"

鹿晚的瞳孔骤然收缩。她冲向房间反锁上门,颤抖着拨通季霄的电话。第七声铃响后,一个粗犷的男声接起来:"找谁?"

鹿晚僵住了。她听过这个声音——在季霄不小心按到免提的那次通话里,伴随着玻璃碎裂和咒骂。

"季霄在哪儿?"她鼓起勇气问。

"派出所。"男人冷笑,"小杂种偷了老子的钱。"电话突然中断,忙音像一记记耳光甩在鹿晚耳膜上。

她滑坐在地,手指碰到枕头下的钥匙。金属已经沾染了她的体温,不再冰凉。窗外阳光刺眼,昨晚的暴雨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
下午三点,鹿晚在派出所见到了季霄。他右眼肿得睁不开,却对鹿晚比了个"V"字手势。"钱是老子自己攒的!"他冲身后的警察喊,同时偷偷对鹿晚做口型:"车场。"

警察把一叠皱巴巴的纸币拍在桌上:"那你解释下为什么每张都写着'去死'?"

鹿晚看清了那些纸币边缘的铅笔字迹,心脏猛地揪紧。那是季霄父亲的笔迹——她认得,因为季霄曾经给她看过写满咒骂的便当盒。

"家庭教育问题。"警察摇头,"家长拒绝来接人。"

季霄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,随即又挂上满不在乎的笑:"正好,我——"

"我来接他。"鹿晚打断道。所有人都看向这个穿着校服、脸色苍白的女孩。她从书包里掏出病历本:"我是他...表妹。他有遗传性凝血障碍。"这个谎言流畅得连她自己都惊讶,"伤口不及时处理会内出血。"

或许是"内出血"三个字太具威慑力,警察最终妥协了。签完字出来,季霄一瘸一拐地跟着鹿晚,突然大笑:"凝血障碍?真有你的。"

鹿晚转身看他:"你偷钱是为了..."

"买烟花啊。"季霄从鞋垫下摸出张皱巴巴的传单,"情人节特惠,满五百送仙女棒。"他咧开的嘴角又渗出血丝,却笑得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,"够在你葬礼上放三小时了。"

鹿晚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。季霄愣住了,掌心下传来不规则的心跳,像只垂死挣扎的鸟。"感受到了吗?"鹿晚轻声说,"它随时可能停。"

季霄的喉结滚动了一下。他慢慢抽回手,从口袋里掏出个压扁的盒子:"本来想私奔那天给你的。"盒子里是枚银戒指,内圈刻着"L&S"。

"偷的?"鹿晚接过戒指,发现尺寸明显是男款。

"用三根烟跟高三混混换的。"季霄把戒指套在自己小指上,"等我死了,你就把它熔了做项链。"

他们站在派出所门口的梧桐树下,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。鹿晚突然拽过季霄的衣领,在他淤青的眼眶上轻轻一吻。"标记。"她退后两步,"现在你是我的伤兵了。"

季霄摸着眼眶呆立原地,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。这个在校园传说中打架不要命的疯子,此刻因为一个轻吻而手足无措。鹿晚转身就走,听见季霄的脚步声迟疑地跟上来,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——足够近能随时抓住她,足够远不会被她母亲看见。

回家路上,鹿晚摸到口袋里的钥匙。金属齿痕抵着掌心,像某种无声的承诺。她想起季霄撕碎的电击器说明书,想起他肋骨上的淤青,想起他说"要死也得是我先"时的眼神。

口袋里的手机震动。母亲的消息:「今晚我们谈谈」

鹿晚抬头,发现暮色已经吞没了半个天空。在最后一线阳光里,她看见季霄站在马路对面,正把戒指举到眼前对准她,像在通过这个银圈丈量她的轮廓。

她悄悄比了个"七"的手势——他们约定的私奔日期。季霄点点头,转身消失在人群中,黑发间一闪而过的银光是他刚戴上的耳钉,形状像颗微型心脏。

路灯亮起的瞬间,鹿晚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轻轻颤了一下,像季霄总爱弹的那个走音吉他弦。她按着胸口加快脚步,钥匙的齿痕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印记。

4 《燃烧的废墟》

私奔前夜,季霄的父亲用高尔夫球杆打碎了他的左肩胛骨。

鹿晚得知这个消息时,正在厨房帮母亲收拾餐具。玻璃杯从她指间滑落,在瓷砖上炸开成水晶花。"什么时候?"她声音平静得可怕。

母亲把手机屏幕转向她:"刚刚。王阿姨在派出所值班看到的。"消息记录里躺着张模糊照片:季霄蜷缩在长椅上,后背衣服渗出血迹。

鹿晚的指尖按在碎玻璃上,一缕红色顺着瓷片蜿蜒。"我去拿创可贴。"母亲转身时,鹿晚已经冲出家门,拖鞋上沾着血和玻璃渣。

七月的夜风裹挟着柏油路面的余温。鹿晚奔跑时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,像只困兽。季霄给的钥匙在口袋里发烫,标签边缘已经磨得起毛——这一周她每晚都摩挲着它入睡。

派出所门口停着救护车,红灯旋转着将夜色割裂。鹿晚刹住脚步,看见季霄正被医护人员按在担架上。他左肩扭曲成不正常的角度,却在笑,染血的虎牙在车灯下闪着妖异的光。

"鹿晚!"他发现了她,用没受伤的右手比了个"V","明天见。"医护人员强行按下他的手臂,季霄突然挣扎着喊:"西区车场!钥匙!"

担架被推入救护车。车门关闭前,鹿晚看见季霄用口型说了三个字。不是"救救我",不是"好疼啊",而是——

"我爱你。"

路灯突然闪烁起来。鹿晚站在原地,直到救护车的鸣笛声完全消失。她摸出口袋里的钥匙,发现自己的血已经浸湿了标签。西区车场17号。明天。他们的私奔计划。但现在季霄显然去不了。
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。母亲:「立刻回来,否则我报警」

鹿晚转身时,注意到派出所台阶上有滴新鲜的血迹,形状像颗歪倒的心。她蹲下用手指蘸了蘸,还是温的。

回家路上,雷声在云层深处滚动。鹿晚的脚底被玻璃割伤的地方一跳一跳地疼,但这点疼痛比起季霄的伤根本不算什么。她想起上周帮他给后背擦药时,那些新旧伤痕像藤蔓般爬满整个背部。最旧的一道是烟头烫的,那时季霄才六岁。

客厅亮着刺眼的灯。母亲坐在沙发上,面前摊着两张机票和一瓶白色药片。"明早九点的航班。"她声音很轻,"波士顿儿童医院有最好的心脏外科。"

鹿晚盯着机票上的日期——正是她和季霄约定私奔的日子。"我不去。"

"由不得你。"母亲抓起药瓶,哗啦啦的声响像某种警告,"必要时我会用镇静剂。"

鹿晚突然笑了。她慢慢卷起左袖露出手臂上的针孔:"你以为我没用过吗?每月复查抽的血比这多多了。"她逼近一步,"季霄说得对,我们这种人连疼痛阈值都比别人高。"

母亲的手开始发抖,药瓶滚落在地。"你根本不懂..."她抓起茶几上的病历本摔向鹿晚,"看看你爸爸的死因!心肌梗死!二十九岁!"纸张散落一地,某页上触目惊心地写着"家族性心肌病变"。

鹿晚弯腰捡起一页检查单,发现不是自己的——患者姓名栏写着"季霄",诊断结果赫然是"二尖瓣脱垂伴心室纤颤"。她的呼吸停滞了。这不可能。季霄从来没有...

"伪造的。"母亲冷笑,"那孩子为了接近你,连病历都造假。"

雨终于落下来,敲打着窗户像无数细小的手指。鹿晚捏着那张假病历,想起季霄说"你碰到我的时候心脏没那么吵",想起他偷实验室的心脏标本,想起他手臂上刻的"L"字母。一种尖锐的疼痛从胸腔炸开,她分不清是心脏病还是心碎。

"我宁愿只活到二十岁。"鹿晚抬头,雨水不知何时已经流了满脸,"也要真正活过。"

母亲扬手给了她一耳光。巴掌声后是漫长的寂静,只有雨声填满整个空间。鹿晚舔了舔嘴角的血,尝到和季霄一样的铁锈味。多奇妙,现在他们连血的味道都一样了。

手机突然响起。陌生号码。鹿晚接通后听到季霄急促的呼吸:"听着,我逃出来了。现在在家。老头子他..."背景音里传来重物砸门的声音。

"季霄?"

"我爱你。"电话那头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,"记得吗?谁先死..."

爆炸声淹没了后半句。通话中断前,鹿晚听到的最后声音是季霄的笑声。

她冲向玄关,母亲试图阻拦却被推倒在地。药瓶滚到墙角,白色药片撒了一地。鹿晚抓起雨衣和医药箱,最后看了一眼墙上的全家福——父亲抱着幼年的她,笑容永远定格在相框里。

雨幕中的城市扭曲成模糊色块。鹿晚拦不到车,索性跑起来。雨水灌进她的帆布鞋,脚底的伤口火辣辣地疼。但比起季霄可能遭遇的,这点疼痛不值一提。

转过三个街区,浓烟已经染黑了南边的天空。消防车的鸣笛从远处传来,鹿晚却向着反方向跑去——季霄说过他家在废旧工厂后面的独栋小楼。

巷子尽头,橙红色的火舌正舔舐着夜空。季霄家已经完全被火焰吞没,热浪扭曲了空气。几个邻居站在安全距离外指指点点,有人举手机拍摄着火的房子。

"那家的孩子..."

"父亲经常家暴..."

"活该..."

鹿晚挤到最前面,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季霄。他站在消防车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,半边脸沾着煤灰,右手握着个银色东西——是加油站买的打火机。

"季霄!"她冲过去抓住他的手臂,立刻闻到汽油味。季霄的T恤下摆烧焦了,左肩的绷带渗出新鲜血迹。但他眼睛亮得吓人,像是把火焰装进了瞳孔。

"我回来了。"他举起打火机,金属外壳反射着火光,"老头子再也不会..."话音未落,二楼传来爆炸声,冲击波震碎了残余的窗户。

消防员开始疏散人群。季霄拉着鹿晚退到街角,他的手指在发抖,却异常温暖。"我浇了汽油。"他贴着鹿晚耳朵说,声音里带着奇异的平静,"等他举起球杆时..."

鹿晚捂住他的嘴。她不需要听细节。季霄后背的伤,他眼角的淤青,那些刻在手臂上的字母——所有这些伤痕都在此刻发出无声的尖叫。

"我们得离开。"她拽着季霄往主街走,"现在。"

季霄却不动。他凝视着燃烧的房子,火光在他脸上跳动。"你看,"他轻声说,"像不像葬礼烟花?"

这句话击中了鹿晚。他们的约定——谁先死,另一个就去放烟花。而现在季霄用整个房子作为燃料,为自己父亲举办了一场火葬。

警笛声越来越近。季霄突然把鹿晚推到墙上,沾着煤灰的额头抵住她的。"我有话要说。"他的呼吸带着汽油和血的味道,"如果今晚我被抓..."

鹿晚吻住了他。这个吻尝起来像燃烧的塑料和铁锈,像所有不该甜蜜却偏偏甜蜜的东西。季霄的嘴唇干裂粗糙,却比任何情书都更能诉说爱意。

分开时,警车已经拐进街口。季霄把打火机塞进鹿晚手心:"藏好。"他的指尖在她掌心画了个圈,是他们在课本上常画的心电图符号。

警察包围了他们。鹿晚握紧打火机,金属棱角陷入掌心。当警官询问时,季霄平静地说:"我回家发现着火,想救我爸..."他咳嗽两声,嘴角渗出血丝——鹿晚不确定是不是他咬破了口腔内壁。

"先送医院!"警官看到季霄肩上的绷带被血浸透,立即挥手叫救护车。

医护人员给季霄量血压时,鹿晚注意到他左手小臂内侧多了一道新伤——不是刻字,而是一个粗糙的闪电符号,和她胸口的除颤器疤痕一模一样。

"什么时候..."她指着那道伤。

"昨晚。"季霄任由护士给他扎针,"用你掉在器材室的发卡。"他露出标志性的虎牙笑,仿佛身后没有燃烧的房子,没有尖叫的警笛,没有即将到来的牢狱之灾。

救护车门关上前,季霄突然抓住鹿晚的手按在自己胸口。隔着绷带,她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。"看,"他轻声说,"现在它和你的一样吵了。"

警察带鹿晚去做笔录时,她摸到口袋里季霄的假病历。纸张已经被雨水泡软,但"二尖瓣脱垂"几个字依然清晰可见。最下方医生签名处,季霄用铅笔写了行小字:「模仿你的心跳,是我学过最美的谎言」

凌晨四点,火势终于被控制。鹿晚坐在警局长椅上,看着窗外渐亮的天色。今天是他们约定私奔的日子。季霄在医院,可能很快会被转移至少管所;母亲在家收拾行李,准备强行带她飞往大洋彼岸。

她掏出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,轻轻含在嘴里。金属的味道像血,像泪,像所有未完成的誓言。走廊尽头,警官正在通话:"...纵火案...未成年人...精神评估..."

鹿晚把钥匙咽回心底。她知道,无论隔着多少铁窗和海洋,这把钥匙终将打开西区废车场17号的门——那里面停着季霄偷来的摩托车,油箱是满的,足够他们骑到世界尽头。

天亮了。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,鹿晚感到心脏在胸腔里轻轻颤了一下,像季霄总爱弹的那个走音吉他弦。她按着胸口微笑起来,因为疼痛,因为活着,因为有人愿意为她把谎言刻进血肉。

5 《心跳的囚徒》

波士顿的机票在鹿晚指间化为碎片。

母亲尖叫着扑来,指甲在她手臂上犁出四道红痕。"你疯了!那是最后的机会!"碎纸片像苍白蝴蝶般散落在地,其中一片落在父亲的照片上,遮住了他微笑的嘴角。

鹿晚后退两步,摸到藏在袖口的电击器——季霄送她的"防身礼物",现在对准了亲生母亲。"让开。"她声音很轻,手腕却在发抖。电击器表面凝结着水珠,不知是手汗还是凌晨溜回家时沾的雨水。

母亲的眼神从愤怒变成某种更可怕的东西。"你会死。"她松开揪着鹿晚衣领的手,"像你爸爸那样,在某天清晨突然..."话语碎在喉咙里,她抓起药瓶吞下两粒白色药片。

鹿晚趁机冲向玄关。她背后传来玻璃碎裂声——母亲把药瓶砸在了墙上。"我报警了!"母亲的声音撕裂成尖锐的碎片,"他们会把那个纵火犯关到三十岁!"

防盗门在身后重重关上。鹿晚跑下楼梯时,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,像只想要破笼而出的鸟。她摸出季霄的钥匙——现在它被穿在银链上,贴着锁骨发烫——拦了辆出租车。

"西区废车场。"她气喘吁吁地说,同时给自己注射了一剂强心针。针头拔出时带出一粒血珠,在白色校服上洇开小红花。

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她:"小姑娘,你脸色..."

"开快点。"鹿晚按下车窗,让晨风吹散眼前的黑点。城市在黎明中苏醒,广告牌闪烁着"情人节特惠"的字样。她忽然想起季霄说要买五百块的烟花,够放三小时。

车场铁门锈蚀得厉害,17号钥匙却顺滑地打开了锁。鹿晚推开吱呀作响的铁栅栏,里面停着辆改装过的黑色摩托车,油箱上用红色喷漆画着颗歪心,下面潦草地写着"L+S"。

钥匙插入点火开关的瞬间,发动机轰鸣如雷。鹿晚跨上摩托时摸到坐垫下的硬物——是本烧焦边缘的笔记本,第一页写着「给晚晚的遗嘱」,字迹被雨水晕开过又干涸。

她没时间细看,把笔记本塞进背包。摩托车冲出车场时,太阳刚好跃出地平线,金色阳光刺得她流泪。后视镜里,三辆警车正拐进她家的街区。

少管所比想象中荒凉。铁丝网围栏后,几个穿橙色马甲的少年在放风,看到摩托车呼啸而来,纷纷吹起口哨。鹿晚熄火时,背包里的笔记本突然发出焦糊味,她这才发现内页有被火烧过的痕迹。

"探视日在下周。"门卫嚼着口香糖说。

鹿晚掏出病历本:"他需要这个。"她翻到季霄伪造的那页,心跳监测仪的打印条粘在旁边——今早她故意在诊所偷的。

门卫扫了一眼:"心脏病?怪不得昨晚那小子..."他压低声音,"在禁闭室墙上刻满了'L',守卫说他在昏迷中还用手指在胸口画心电图。"

铁丝网内的操场突然骚动起来。鹿晚踮脚望去,看见季霄被两个警卫押着穿过人群。他左臂打着石膏,右眼仍肿着,却在笑,阳光下像个伤痕累累的太阳神。

"季霄!"鹿晚拍打铁丝网,金属震动传遍全身。

他猛地转头,石膏手臂滑稽地晃了晃。警卫呵斥着推他继续走,季霄却突然蹲下系鞋带——这个动作让鹿晚想起他跪着为她系双蝴蝶结的那天。趁警卫不注意,他迅速在地上画了什么。

警卫拖走季霄后,鹿晚绕到那个位置。透过铁丝网,她看清了地面上的涂鸦:火柴人牵着另一个火柴人,旁边是歪歪扭扭的"今天"。

今天。他们原定私奔的日子。

背包里的笔记本突然变得无比沉重。鹿晚退到警卫视线死角,掏出那本烧焦的笔记。大部分页面已经炭化,但能辨认的内容足够让她窒息:

「2月14日。终于攒够钱。瑞士那家诊所同意用新疗法试治遗传性心肌病,成功率67%。要骗晚晚说是去私奔...」

「老头子发现存款了。明天得解决他...」

「如果失败,记得把打火机给晚晚。加油站买的烟花存在车场17号,够放三小时...」

最后可读的一页写着:「我们这种人,要么活得惊天动地,要么死得悄无声息。我要晚晚是前者。」

纸页在鹿晚手中碎裂。她想起季霄说"要死也得是我先"时的眼神,想起他锁骨上被父亲用婚戒割出的月牙疤,想起火场外他平静的"像不像葬礼烟花"。所有碎片突然拼合成残酷的真相——他们的私奔,他们的约定,他们互相伤害又互相救赎的方式。

铁丝网内响起哨声。放风结束了,少年们像橙色的潮水般退去。鹿晚蜷缩在围墙阴影里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的钥匙——现在它贴着皮肤,金属已经与体温同热。

正午阳光毒辣起来。鹿晚的视野边缘开始出现黑点,她知道这是心脏供血不足的征兆。强心针在背包侧袋,但她没去拿。如果季霄能在身上刻她的名字,她至少能体会一次他承受过的疼痛。

"嘿。"

声音从头顶传来。鹿晚抬头,看见季霄倒挂在高墙内的铁窗栏上,像只顽皮的蝙蝠。他的石膏手臂垂下来,上面写满了"L"字母,有些还画着小小的心电图波形。

"你怎么——"

"医务室窗户没锁。"季霄咧嘴笑,嘴角结痂的伤口又裂开一丝,"我猜你会来。"阳光穿过铁丝网在他脸上投下条纹阴影,让他看起来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。

鹿晚站起来,隔着铁丝网与他手指相触。季霄的指尖有新鲜伤口,可能是爬窗时磨破的。"我看了笔记。"她低声说,"瑞士的事。"

季霄的笑容僵住了。他试图缩回手,但鹿晚紧紧抓住他。"67%的几率值得冒险。"她把额头贴在铁丝网上,"为什么不告诉我?"

"告诉你就不像私奔了。"季霄用虎牙咬开右手绷带,露出掌心尚未愈合的闪电疤痕,"而且..."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血沫溅在铁丝网上。

鹿晚摸出强心针:"你需要——"

"不需要。"季霄抹了把嘴角,"我没心脏病。那些症状..."他指指自己胸口,"是装的。为了感受你的感受。"

远处传来警卫的喊声。季霄急切地抓住铁丝网:"快走,我妈找关系要提前送我去少管所总部。"他的指甲缝里全是墙灰,"他们会没收我的探视权..."

"季霄!下来!"警卫的脚步声逼近。

季霄最后看了鹿晚一眼,突然把右手伸过铁丝网缝隙,鲜血从掌心伤口涌出。"喝下去。"他命令道,"这是我的血誓。"

鹿晚没有犹豫。她含住季霄的伤口,铁锈味在舌尖炸开。这个在旁人眼中疯癫的举动,却是他们之间最深刻的契约。

"记住了?"季霄抽回手,在警卫抓住他前迅速攀回窗台,"谁先死..."

"另一个就去放烟花。"鹿晚接完这句话,季霄已经消失在窗内。

太阳西斜时,鹿晚还站在原地。铁丝网上沾着季霄的血,已经变成了锈色。她摸着胸口的钥匙,想起车场里那箱本该在瑞士绽放的烟花。

背包里的心脏监测仪突然发出警报。鹿晚低头看着自己不规则的心跳波形,想起季霄说的"我们这种人"。她慢慢滑坐在地,视线模糊前,看到三辆警车包围了少管所大门。

最后的意识里,有人抬起她的手腕注射药物。刺眼的红灯旋转着,像季霄的打火机反射的火光。有人喊着"心室纤颤",有人掰开她的嘴塞进导管。但鹿晚只记得一件事——季霄的血誓在她喉咙深处燃烧,比任何强心针都滚烫。

救护车门关上的瞬间,她似乎看见少管所楼顶有个黑影在挥手。那人举起燃烧的右手,火光在暮色中明明灭灭,像一颗挣扎的心跳。

远处,第一朵烟花突然划破夜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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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 后记

医院的百叶窗将阳光切割成条纹。鹿晚醒来时,母亲趴在床边睡着了,手里攥着去波士顿的登机牌。床头柜上放着她的背包——拉链没关严,露出烧焦的笔记本一角。

窗外的树梢上,一只知更鸟正在筑巢。它衔来的材料里有根闪亮的银丝,在风中轻轻摇曳。鹿晚眯起眼睛,认出那是情人节气球爆炸后残留的箔条。

她轻轻摸向胸口。钥匙还在,贴着皮肤的那面已经磨得发亮。金属不再冰凉,如同那些关于疼痛的记忆,最终都被体温同化。

监护仪上的心跳曲线稳定而有力。鹿晚想起季霄说"要骗晚晚说是去私奔"时歪歪扭扭的字迹,想起他掌心伤口咸涩的味道,想起少管所铁丝网在阳光下投下的菱形光斑。

知更鸟突然飞走了,银箔条飘落在窗台上。鹿晚伸手去够,牵动了输液管。母亲惊醒过来,立刻按响了呼叫铃。

在医护人员涌入前,鹿晚迅速把钥匙含进口中。金属的味道像血,像泪,像所有未完成却依然美丽的誓言。

窗外,万里无云。是个适合放烟花的好天气。

更新时间:2025-04-16 16:37:59