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登基后,第一件事就是灭了我精选章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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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碧波村的捞尸女,却捞上来当朝太子。
为救他我头部受创从此痴傻,他登基那日,亲手为我戴上凤冠,指腹沾着我发间的鱼腥味:“阿絮,朕的命是你捞起来的。”
可五年后,丞相之女入主中宫,嫌鱼汤有刺,他便把碧波村的恩人一个个绑上刑架。血水流进御沟时,他掀开冷宫的帘子叹气:“你再忍忍。”
我蹲在墙角数蚂蚁,嘻嘻地笑。
他忘了,我虽痴傻,却记得谷雨时节——暗河倒灌,尸潮归乡。
1
族人尸首堆在我脚边。
我费力找出十九顶竹笠,接连盖在他们脸上,祈祷一瞬安息。
丫鬟桔梗连忙搀住我,泣不成声:“娘娘……您怀了龙胎,哪经得起这般折腾,奴帮你弄就是。”
“嘘——”我倔强摇头,“别乱说话,小娃来得太不是时候。”
多少双眼睛盯着呢,一旦发现,我脑瓜笨,肯定护不住。
桔梗红着眼,听话噤声,努力帮我裹好遗体,免遭暴晒。
正准备搬运,却被首领太监拦住去路,他讪讪笑道:
“皇后娘娘吩咐,渔民常年傍水而居,尸身腥臭味重,必须统一绑到渔网上悬挂,脱去水分才行。”
“来人啊!全部抬走!”
头顶,烈日当空。
桔梗眼眶通红,死拽着草席不撒手,“不行,哪有这样欺负人的。”
“这哪叫惩罚?分明是公报私仇,硬要把人晒成干尸才解气……”
太监反手一记沉重耳光。
他狞笑道:“废后江氏,您脑子不好使,连带身边的贱婢也跟着蠢笨,可别怪咱家帮你管教。”
我将桔梗搂进怀里,死死憋住泪水,扭头果断跪下。
“陈公公,求您带个路,我亲自找皇后娘娘求情。”
陈太监冷哼一声,轻蔑勾唇,“您愿意跟着便是,不听奉劝的傻子,新后可是陛下的心尖宠。”
“岂是你一乡野渔女可攀比?”
胸口梗得难受,却只能咽下委屈,闷声跟着他们抬尸体。
行至御花园,巨大的渔网已然撑好,垂下粗硬的绳,显然蓄谋已久。
新后孟柳见了我,讶然捂嘴,“这位是江姐姐吧?陛下曾经的爱妻,如今的废后?”
她把曾经二字碾得很重,压得我差点喘不过气。
“果然一身鱼腥味。”她嫌弃地后撤两步,掩住袖子。
我哑声,主动软了膝盖,“我任娘娘处置,求您别虐杀无辜。”
孟柳撇了眼尸体,挑衅一笑,“本宫听说,碧波村渔民常年捕鱼捞尸,不经暴晒,恐有邪气呀。”
可渔家向来推崇水葬。
若是尸身枯死,就无法乘船到黄泉,魂魄不得安息。
我重重磕头,额间渗出血丝。
她眼底划过得意,命人在地上铺开一排锋利的铁刺,终于松了口:
“姐姐要下跪替族人辟邪,就该拿出诚意,光跪平地多没意思?”
桔梗连滚带爬扶住我,拼命摇头,“娘娘……不可以,这跪下去,腿恐怕就废了……”
指甲嵌进手心,我咬着牙推开她,“放肆!哪有你插嘴的份。”
“皇后娘娘,我跪。”
我两眼一闭,颤抖着弯曲膝盖,远处却传来匆忙的脚步声。
“陛下驾到——”
2
萧鹤昀神色冷峻,薄唇紧绷,却没施舍我一个正眼。
他径直搂住孟柳,语气亲昵,“谁惹我家阿柳这么生气?”
孟柳一脸娇羞,半嗔半怒抱怨道:“渔民尸臭太浓,江姐姐不让碰,护得死紧,臣妾苦恼得很呢。”
“莫非,这里面有她的情郎?”
她眨巴眼睛,无辜而好奇,萧鹤昀面色沉了下去,一脚把我踹倒地。
“摆出求情的架势,装给谁看?江絮,你就是个虚伪的蠢货。”
铁刺穿透皮肤,我鲜血淋漓。
小腹受了刺激骤然紧缩,裙底一片暗红,斑驳的血液混杂一起。
萧鹤昀目光一滞,攥紧了衣袖。
我忍不住呜咽,仍不死心:
“阿鹤,求你顾念旧情,你忘了五年前他们救过……”
“住口!”萧鹤昀急声喝斥,“你还想挟恩图报不成?”
“来人,把这堆该死的蝼蚁吊上渔网,晒干了喂狗,废后江氏锁进冷宫,无令不得出。”
他别过眼,指尖微微发颤。
渔民的尸首歪七斜八,被吊住脖颈,情状惨烈,一时仿佛人间地狱。
我目眦欲裂,还想反抗,却因失血过多昏倒在地,被拖拽回宫。
半梦半醒间,耳畔响起抽泣声。
我强撑起眼皮,长女明溪正趴在床边,泪眼模糊,抱着我不撒手。
她摸着我干瘪的小腹,“娘亲不哭……阿弟没了,你还有我。”
如今,反倒要她安慰我。
我轻轻抚摸她额头,哑声道:“没关系,再等等,娘带你回家。”
闭上眼,悬尸高挂的场景就浮现在脑海,我委曲求全,却苍白无力。
可我总归得带他们走。
谷雨春汛涨暗河,是唯一逃离的机会,我开始连夜赶制竹船。
房门猝然破开,陈太监笑眯眯地弓腰,“皇后娘娘今夜难眠,陛下请您去唱支渔歌,哄她入睡。”
我茫然抬头。
当年萧鹤昀重伤,迷糊中一直做噩梦,伴着我的哼唱,才逐渐安稳。
如今,却要我哄她的小新后。
外面小雨淅沥,我给明溪掖好被角,转身走进雨幕,像个提线木偶。
临到宫门前,我浑身湿透,猛地一个冷颤,踌躇着准备开腔。
却忽然被几个宫女按住。
陈太监夹着一小块烧红的热炭,粗暴地怼进我喉咙,尖声道:
“皇后娘娘仁慈,怕你着凉,给你暖暖身子,还不谢恩?”
嗓子烫出白烟,我疯狂甩动脑袋,挣脱束缚呕了出去。
捂着脖子,黑红的血呛了一地。
里屋的孟柳娇笑出声,“哎呀,江姐姐身子不适,也不用硬撑的。”
萧鹤昀语气淡漠,训斥道:“废物,连支歌都唱不好,押回去吧,别扰了阿柳清梦。”
烛火暖黄,隔着一扇门,他们的剪影依偎着,宛如一对恩爱夫妻。
眼泪淹没在烂掉的嗓子里。
拖着残躯,我踉跄着回宫,最后几步,甚至是四肢并用。
我快死了吗?
彻底失去意识前,似乎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,有人急切地唤我名字。
“阿絮……你别睡,传太医!”
3
再睁眼时,萧鹤昀小心翼翼地捧着我的脸,给喉咙上药。
忍住撕裂般的疼,我偏过头,躲开了他的动作。
他身形一顿,僵在原处,深深叹了口气,收回了药膏。
“阿絮,你别怨我,孟家权势滔天,铲除还需时间,你暂且忍耐。”
“你脑子不灵光,无法权衡利弊,我也不怪你,听话些行么?”
可我,还要怎么听话呢?
我不明白,我只想回家。
明溪从被窝里怯怯探出头,扯他袖子,“爹爹,你别凶娘亲,就算没了阿弟,你也不能欺负她。”
我瞳孔骤缩,连忙捂住她嘴,萧鹤昀微怔,扭头问:
“什么阿弟?”
“小孩子……乱说话,陛下见谅,”我喉咙似刀割,艰难应答,紧接着叮嘱,“明溪……该叫父皇。”
初入宫时,我还没记得森严的规矩,先诞下了明溪。
我喜欢逗她,哄着她唤爹娘,她比我聪慧,学得很快。
萧鹤昀知晓后也没阻拦,反倒笑呵呵应答,乐意宠着她,宫内上下,也没人敢置喙半句。
现在,却必须改口了。
萧鹤昀脸色变幻不止,最终黑了个彻底,“江絮,你非要闹是吗?”
回答他的只有沉默。
他恼羞成怒,砸碎了药瓶,甩袖转身,临走前掐着明溪的肩膀说:
“溪儿乖,别学你娘亲死倔,目光短浅不知好歹!”
撂下这句,他摔门而出。
明溪性子软,从没见过他动怒,下意识缩进我怀中,吓得不敢动弹。
半晌,才低声问我:“明溪犯错了吗?爹……父皇不要我们了吗?”
我木然摇头,轻轻吻了吻她额头,“别怕,睡吧。”
毕竟是小孩,折腾半夜早已疲惫,就算难过也能酣然入梦。
我丝毫不敢懈怠,硬撑起身,趁着夜色,继续编织竹船。
还剩三天,完全来得及。
竹刺扎入指腹,我浑然不觉,麻木地重复动作,几乎成了执念。
次日清早,榻上没了明溪的踪影,院外传来稚嫩的呼救。
“娘亲救我……”
“小贱蹄子,本宫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后,你的嫡母!”
我猛地惊醒,狂奔出门却一个趔趄跌倒在地,抬眼就见孟柳满脸怒火,拎着明溪丢进水池,不断下按。
“不要!”我拼命爬过去,拽住她的腿疯狂捶打,于事无补。
她满脸嫌恶地踢开我,用脚尖强行抬起我下巴,嚣张挑眉。
“江姐姐,你教唆女儿偷我玉佩,我小惩大诫不过分吧?”
“不可能!”我咬着牙嘶吼,“明溪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,你怎能随便给她泼脏水……”
她轻哼一声,仿佛听到笑话。
“可我的嬷嬷丫鬟,全都亲眼所见呀,姐姐放心,她是渔女的后代,泡个澡能有什么危险呢?”
我没错过她眸中的嫉恨。
顾不上争辩,慌忙查看池中,明溪年岁尚幼,池水险些淹没她脖颈。
她小脸煞白,嘴唇剧烈抖动,拼命往这边扑腾,仿佛在躲避什么。
我定睛一看,浑身血液瞬间凝固,一条细长的水蛇追在她腿后,即将缠上脚踝。
4
“不要!”我纵身一跃跳进池中,抓住明溪的手拼命拖了一截。
仍是没躲过咬伤。
萧鹤昀步履匆匆赶到,一手拎一个,沉着脸将我们捞出水。
明溪抖得像个筛糠,我紧紧抱着她,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我错的彻底,原以为来这皇宫,能让碧波村乡亲们,不用日日渔猎,风吹日晒那么辛苦。
以为留在这,能安稳余生,给明溪一个富蕴舒适的幼年。
错了,一开始就错了。
孟柳眼眸闪过一丝慌乱,转瞬不见,她笑吟吟挽上萧鹤昀胳膊。
“皇上,公主偷窃该罚呢。”
萧鹤昀指节捏得泛白,揽住她腰,“阿柳受惊,委屈你了。”
随后对我怒斥:
“你大惊小怪什么?水蛇毒性甚弱,压根要不了性命,她小小年纪不学好,长大如何自处?”
“你若管教无方,明溪就该过继给皇后,好生教养一番。”
我难以置信瞪大眼,险些怀疑,他不是明溪的亲生父亲。
孟柳眸子一亮,眉眼弯弯婉言相拒,“阿柳可不干骨肉分离的事。”
“这样吧,让明溪到我宫里,做碗好喝的鱼汤,当作赔罪礼如何?”
“江姐姐的爱女,想来天赋异禀,手艺不会差吧?”
萧鹤昀松了掌心,眉头舒展开来,刮了刮她鼻尖,“小馋猫。”
可我的明溪,还没满四岁。
我将她紧箍在怀中,警惕后退,似乎这样能阻止她被带走。
“萧鹤昀,你还有没有良心?”
他表情凝滞一瞬,又恢复了不可一世的模样,强行掀开我,抢走她。
“阿柳天性纯良,不会为难小孩,你别乱操心。”
绝望笼罩下来,我根本无所遁形,明溪却格外懂事。
她嘴唇毫无血色,努力扬起个笑脸,“阿娘不哭,我肯定不给你丢脸,还要回来陪你吃晚饭。”
可我左等右等,拜完菩萨求观音,最终只等来她失踪的消息。
以及一个拨浪鼓,一封道歉信。
【不好意思呀江姐姐,明溪顽皮,借鱼汤的由头不知躲哪玩了,一时没找到,就留下个拨浪鼓。】
孟柳口吻漫不经心,字里行间,洋溢的不是歉意,而是耀武扬威。
像是在宣告,我抢你夫君,谋害你女儿,那又能如何呢?
心弦猝然绷紧,我死死盯着那拨浪鼓,终于察觉了端倪。
鼓面中央的花纹,暗下去一块,隐约围成个贝壳的形状。
那是明溪心口处的胎记。
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”
我疯魔般低语,眼白布满血丝,几近崩溃,披头散发地闯进宣政殿。
萧鹤昀搁下笔,“阿絮?怎么主动找我,终于知错肯服软了?”
我把拨浪鼓摔到他脸上,眼泪不可抑制地往下掉,“萧鹤昀,你瞧瞧这是谁的皮?”
他目光躲闪,态度凉了下来,“鱼皮而已,你痴傻至此地步么?”
原来,他早就知道。
只不过,依旧选择包庇罪犯,坐稳他那神圣不可侵犯的皇位。
他咬着牙,忽而承诺,“阿絮,后日皇后生辰宴,我便能借此掩护,剿灭相府余党,重新迎娶你。”
“你再等等,忍耐两天。”
我惨淡一笑,差点瘫倒在地,逼迫自己勾唇点头。
萧鹤昀大喜,以为心意终于相通,兴致勃勃替我簪好发髻。
可是,来不及了。
竹船早已备好,桔梗也在我的指示下,悄然割松了渔网的绳索。
生辰宴凌晨,谷雨如约而至,春汛来急,雨声掩盖了我的动静。
我带着桔梗,连夜弄断渔网,带着十九具尸体,乘幽船渡暗河。
舍弃不堪过往,带亡魂归故里……
5
窗外突响惊雷,萧鹤昀霍然惊醒,冷汗浸湿了后背。
他罕见地做了噩梦,梦见阿絮沉了江,弃他而去。
心跳没来由错漏一拍。
不会的,阿絮那小傻子无依无傍,离开他,哪里还有安身之所呢?
萧鹤昀逼迫自己重新躺下,仍旧心神不宁,烦躁地坐起,没唤宫人点灯,冒着骤雨往冷宫走。
宫门半掩,露出一丝窄小的缝,里面没有光,安静得可怕。
果真是个痴傻儿,暴雨天,连关窗拢门这种小事都能忘,一点不会照料自己,总叫他担忧。
他长叹一声,正想推门而入,一个宫女踩着水坑急忙跑来,拦住他。
“陛下,皇后娘娘高热不断,一直念叨您名字,您快去瞧瞧吧。”
萧鹤昀步伐一滞,挣扎良久,还是按捺住不舍,“摆驾椒房殿。”
紧要关头,孟柳不可出意外。
临走前,他特意留下吩咐:“去把冷宫门闭上,渔女捞尸易招邪祟,别让晦气传出来,祸乱宫闱。”
直至身后传来沉闷重响,他终于稍稍放下心,习惯性掩袖,摩挲手腕的鱼骨手串。
这是阿絮亲手做的。
当初她智力受损,手艺却依旧熟练,兴冲冲地提拎着鱼骨,熬了几个大夜才彻底编好。
她顶着黑眼圈,眸子纯粹无暇,笑意压弯了眉毛。
“阿鹤,戴上这个,渔神就会护佑你无灾无难,你不会再溺水啦。”
他便一直戴着,哪怕做工浅陋,和龙袍玉冠搭配起来格外滑稽。
七年来,从不曾离身。
现在忽而发现,磨损已经很严重了,萧鹤昀沉吟两秒,打定了主意。
等尘埃落定,要亲自修一修。
刚迈进椒房殿,他就被扑了个满怀,孟柳环住他腰抬眼。
“阿鹤哥哥,我好疼……”
可她面色红润,体温正常,窥不出一丝高烧的病态。
萧鹤昀俯身,吻了吻她眉心,把她裹进锦被,牵着手笑问:
“阿柳当真身体不适?朕瞧着,似乎抓到了一只撒谎的小狐狸。”
孟柳眼底掠过一丝心虚,见他没有怪罪的意思,逐渐放肆起来。
她软了声音撒娇:“人家怕打雷嘛,睡在阿鹤哥哥怀里才能安眠,就当提前赠我的生辰礼。”
“难道不生病,你就不疼我?”
“自然心疼的,”萧鹤昀低声哄道,褪去外袍睡至一旁,“今日生辰宴,朕为阿柳备了份大礼。”
闻言,孟柳眸子发亮,纠缠着盘问许久无果,满怀期待地安然入梦。
却没注意枕边人的冷笑。
萧鹤昀彻夜未眠,清早便起身,悉心监督宴会的各项事宜。
忙碌的宫女一齐红了脸,满眼艳羡,小声嘀咕着“帝后伉俪情深”。
内心苦涩翻腾不断,萧鹤昀仰头望天,顿感悲凉——此等称赞,本该属于他和阿絮的。
她若听见,又该难过了。
很快,宴会席面布置完毕,萧鹤昀坐上主位,视线锁定角落的空位置,召来个太监低声问:
“江氏呢?朕不是命她到场?”
太监微愣,没料到他会问废后的去向,慌忙应答道:
“冷宫那边说,娘娘今早忽而抱病,无法前来赔罪。”
孟柳眼尾上挑,娇哼出声:“阿鹤,我的生辰宴你还请那渣滓作甚?不来更好,少添点堵。”
萧鹤昀却莫名觉得不对。
可大庭广众之下,他无暇顾及,沉声宣布宴会开始。
两盏茶后,他估算好时机,适时开口:“阿柳,瞧朕把谁带来了?”
“这个礼物,喜欢吗?”
6
“老臣见过皇上,皇后娘娘。”不远处,孟相躬身行礼。
孟柳眼眶微张,“……父亲?”
她自进宫以来,从未再奢求过与亲人团聚,更何况丞相属于外男,见一面难于登天,顿时惊喜交加。
泪光盈满,她顾不得礼节大防,提起裙摆离位,扶起了父亲。
孟相亦是老泪纵横,拍了拍她手背,欣慰地扬起笑:
“没瘦就好……快谢恩。”
孟柳后知后觉点头,垂首敛衽感动至极,语调几近哽咽:
“多谢陛下成全,这是臣妾此生收到的,最喜爱的生辰礼。”
萧鹤昀居高临下,淡笑不语。
下一秒,兵戈乍现寒光四起,无数暗卫涌进来,推翻了席面。
孟相错愕一瞬,下意识将女儿护至身后,怒声质疑:“陛下诚心邀老臣赴宴,这是何意?”
没人搭理他,刀剑愈发逼近。
“朕感念你们父女情深,特送你们去黄泉叙旧,如何?”
萧鹤昀漫不经心一瞥,太监接到眼色立即会意,清了清嗓尖声宣判:
“丞相孟元贪污行贿,勾结外邦意图谋反,皇后助纣为虐,与其书信往来密集,商议叛国之事。”
“皆押入天牢,秋后问斩。”
罪名定完,半真半假的证据和书信纷飞,散落一地,掉至孟柳面前。
她惊慌失措,抓起书信拼命摇头,“阿鹤!我没有,我爹他忠心耿耿,这肯定是歹人诬陷!”
“你信我的……对不对?”
阶上站着的少年君王面无表情,昨夜的柔情,早已消逝不见。
孟相脸色铁青,惊觉这是场鸿门宴,只为坐实罪名,却束手无策。
没等他们辩驳,暗卫率先动手,把二人敲晕后拖走,压下风声准备一举抄家。
一场闹剧,草草收尾。
萧鹤昀歇了口气,肩线也松懈下来,三步并两步,赶往冷宫偏殿。
他越走越快,最终竟摒弃礼仪,大步狂奔起来,满眼雀跃闯入门,“阿絮,我们自由了!”
空旷的屋子里,无人回应,只剩一个拨浪鼓,孤零零躺在床上。
他怔然驻足,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,把桌椅陈设掀了个底朝天。
最后在床底,找出半只没绣完的虎头鞋,一小撮安胎药渣。
萧鹤昀何其敏锐,又何其多疑,结合从前的蛛丝马迹,拼凑出一个残酷的真相。
阿絮腹中有过孩子。
却被他间接夺了性命。
他捏着虎头鞋,摇摇晃晃走出门,闯入眼帘的是那个池子。
很久以前,他为了给阿絮解闷,丢了满池的金尾锦鱼,很是热闹,她总爱拽着他,一起喂鱼。
如今,唯余一滩死水。
锦鱼也翻了鱼肚白,浮在水面,泥潭深处卧着条水蛇,蛇腹鼓胀。
萧鹤昀小腿仿佛灌了铅,再难挪动,他捡了根枯枝,胡乱戳向池底,水蛇扭曲身子躲开,安然无恙。
他反被溅了水花,狼狈不堪。
“不好了陛下!”小太监慌张跑进来,窥见这一幕,讷然闭了嘴。
堪堪回过神,萧鹤昀眼神阴森,“如何?找到江絮藏哪了么?”
“……回禀陛下,御花园的渔网断了,那十九具尸体,连带娘娘和丫鬟桔梗,一宿之间失踪了。”
“你说什么?”萧鹤昀瞳孔巨震,青筋暴突,狠狠揪住他衣领。
喉咙涌上一股腥甜。
他终于意识到,阿絮不是单纯的闹小脾气,她好像不要他了。
“你们这群废物!”
“折子全堆到书房,休朝三日,去备一匹快马,朕去趟碧波村!”
7
我和桔梗一路南下。
途中许多城门都下令封锁,追兵不断,好在我们不曾走寻常路。
借夜幕为屏障,我们暂且弄翻了竹船,连结在一起,从护城河偷渡出去,碰见许多善心渔夫。
他们听说,我们要送意外身亡的渔民回村,纷纷唏嘘不已。
“啊哟,碧波村的捕鱼技术顶好,怎么遭此横祸?”
“是嘞,小姑娘别怕,俺们载你一程,不叫官老爷抓回去。”
甚至,有人慷慨解囊,大家拼拼凑凑,强行给我塞了串铜板傍身。
我也捕过鱼,自然知晓这钱来之不易,全靠老天脸色赏饭吃。
所以惜别时,悄然还了回去。
桔梗陪我跳下船,跟他们挥手告别,布鞋湿透,眸子却亮晶晶。
我心里不是滋味,嗓音沙哑:“委屈你跟我一路颠簸,若是后悔,我替你求个好出路吧。”
“奴不委屈,更不后悔,”她想也没想,笑着应答,“跟着娘娘出宫,才是奴的福分。”
“可我愚笨,你很吃亏……”
“娘娘不笨,娘娘只是比旁人迟钝些,容易招坏人欺负。”
她总是如此,入宫后处处为我着想,遭受欺凌也最先替我鸣不平。
懵懂时,她将我护得很好,犯错时,也老给我背黑锅。
就算挨了罚也不怪我,反倒朝我笑:“没关系的,奴皮糙肉厚,娘娘还小呢。”
比起主仆,她更像我阿姊。
犹豫片刻,我试探着问:“桔梗,你若不嫌弃,就唤我阿絮吧?”
“我以后不是娘娘了,身无长处,大概只能教你捕鱼做菜。”
桔梗微怔,眼泪毫无征兆地溢出,“好阿絮,奴……我愿意的。”
她鼻尖通红,眸中充斥的不是胆怯迷惘,而是满满的心疼。
心脏酸涩得紧,我领着她和十九位族民,绕进了村门。
村长正在晾晒渔网,听见动静抬头,掩盖不住惊讶。
“阿絮?你怎么回来了?”
“你给我寄的那些银子,我没乱用,替你存着呢,就盼你要是想家,回来探望时能用上。”
“对了,二牛他们应召入宫做鱼汤,你们碰面了吗?陛下可满意?”
我和桔梗一致抿唇,难以出声。
半晌,我深吸一大口气,侧过身露出背后的尸首。
“我带他们回来了……阿絮没用,村长您打我骂我都好,求您节哀。”
村长表情凝固,皱纹深似刻骨,眼球一动不动,拐杖无力掉落。
他脸色迅速灰败下去,似孩童般无助,“不是说去挣大钱吗?”
“不是说,赚了钱回来开渔场吗?怎么说话不算话?”
我没脸回应,只好静默。
意料之中的责怪没有到临,村长硬撑起脊梁,唤了家眷来认领遗骨。
哭天抢地声中,他哽咽着摸了摸我的头,“辛苦你了,傻阿絮,这些年在皇宫不好过吧。”
“回来就好啊,回来就好。”
没人骂我白眼狼,说我蠢货。
几个婶姨拽着我手哭,弓着腰谢我冒着砍头风险,带族民还乡。
拧紧的心弦忽地绷断,我再也忍不住,嚎啕大哭起来,像要流尽一生的血和泪。
终于,我和桔梗回到过去的小木屋,姑且安顿下来。
当晚我难得做了个好梦。
梦里我从未救过萧鹤昀,不曾遭遇虐打和讥讽,就在碧波村,无忧无虑,和竹马成了亲,安稳余生。
可梦境终究会碎。
再睁眼,萧鹤昀就坐在我床边。
8
他面容冷峻,发丝凌乱,竟舍不得眨眼,“阿絮,玩够了睡醒了,就跟我回去。”
我猛地弹起,不断后缩,困意全无,直至后背抵上床板。
萧鹤昀指尖停顿一秒,眼中浮现难以掩饰的疲惫,“你怕我?”
“阿絮,我是你夫君,你不应该怕我的,过来抱抱好么?”
可惜,从废后那天起就不是了。
我充耳不闻,环视一圈,警惕心拉满,“桔梗呢?你把她还我。”
“打晕而已,”萧鹤昀目不转睛,生怕我逃跑一般,“久别重逢,你就只关心一个贱婢安危?”
“她是我阿姊,不是贱婢。”
夜风呼啸,我和他沉默对峙。
萧鹤昀后槽牙咬得死紧,率先败下阵来,“全都依你,但阿絮,你为何隐瞒我有孕之事?”
“我若知晓,定不会……”
“不会如何呢?”我抬起眼睑,对上他视线,“权衡利弊后,陛下不也舍弃明溪性命了吗?”
“你能护得住谁呢?”
我花了五年终于认清,他最爱的,始终是他自己。
坦白与否,都一样的。
萧鹤昀捏皱了床单,“我那是迫不得已,阿絮,我是帝王,所受掣肘过多,不能被私情牵绊住。”
他在我面前,从来不自称朕,却又从没真的放下过君主架子。
我错开眼,“那陛下请回吧,莫因我,耽搁了朝政大事。”
他两眼充血,强行别过我头,低吼出声:“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?”
“说好的等我肃清势力,重新迎你为后,你答应过的,不能食言。”
他动作慌张起来,捣鼓半天,掏出那条鱼骨手串,捧在掌心。
“你看,你从没忘记你对我说的话,每一句,我都牢记在心。”
我无奈又烦躁,反讽道:
“傻子的话,哪能信呢?”
萧鹤昀浑身一颤,完全愣住,重复张了好几次嘴,却没吐出半个字。
东边的天逐渐泛白,桔梗也嘟囔着翻了个身,我懒得继续僵持,挣开束缚,扶起她离开。
“陛下还是早些回宫吧,您不属于碧波村。”
也不该玷污这块土地。
拖了半路,桔梗悠悠转醒,捂着后颈皱眉,眼神迟疑。
我连忙岔开注意,“走吧阿姊,我教你学捕鱼。”
果然,她没注意昨晚的端倪,立即认真点头,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。
循着记忆和习惯,我给她讲述不同鱼类的习性,颇为怀念和入神,没过多久,桔梗戳了戳我胳膊。
“阿絮,那位小哥一直盯着你。”
我一愣,扭头撞上竹马黎久的目光,他躲闪不及,闹了个大红脸,挠着头不好意思笑道:
“你接着说,我边打鱼边听,要是有忘的我帮你补充。”
他笑得憨态可掬,眼底是明晃晃的关切善意,我不禁勾起嘴角道谢。
萧鹤昀却突然窜出来,挥手一拳打歪了黎久的脸,怒不可遏:
“你不回去,就为他?”
他伸手要抓我手腕,我烦不胜烦,反手甩过去一记耳光,“萧鹤昀,你少在这发疯。”
“和他半点关系没有,反倒是你,怎的不回去陪你的阿柳?”
他脸上出现短暂的空白,随即自顾自低声喃喃:“原来如此……阿絮,我明白了。”
萧鹤昀刹住脚步,不再前进,深深望了我一眼,转身远去。
我以为他终于想开了。
却没曾想,仅仅第二天,他就拎着半死不活的孟柳,跪到我门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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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柳有点神志不清,抱着他小腿痛哭流涕,胡乱争辩道:
“臣妾冤枉,没有伙同父亲暗通外敌,陛下,阿鹤哥哥!求你就信我这一回行么?”
萧鹤昀掐着她脖颈,甩到我脚边,用淡漠的语气下命令:
“给阿絮道歉。”
孟柳愕然仰首,眼神先是迷惘,随即不可置信,最后演变成无以复加的恐惧。
只一瞬,她就猜出了入狱的真相,强安罪名的凶手。
她指着我,尖着嗓质问他:“所以,宠爱从始至终都是假的,你谋害我全家,是要为她铺路?”
萧鹤昀没应声,等同默认。
手上动作却残暴不止,他用力按着她的头,强行往地上磕。
我站在一旁,看她眼泪砸进尘埃里,恨意却难以平息。
可她其实错了,相府功高震主,铲除是早晚的事,所谓铺路,只是一丝微不足道的私心。
毕竟,萧鹤昀从不是个仁君。
孟柳喷出一滩血,余光扫了我一眼,忽而放声狂笑不止:
“萧鹤昀,你真可怜。”
“你杀了养她长大救你危难的渔民,纵容我迫害明溪,事到如今,难道还想要破镜重圆?”
“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,你简直是,痴心妄想!”
字字珠玑,句句泣血。
她笑意越发深重,不知从哪迸发出一股力气,扭身冲进了碧波江中。
江流湍急,连波澜都没掀起。
萧鹤昀脸色苍白,眼窝深陷,身形佝偻起来,仿佛一下老了三十岁。
他屈了膝盖,跪下来攥住我裙摆,“阿絮,我知错了……”
“宫人给我进谗言,说那些渔民势利,缠着你索要金银,你多年来被蒙骗至深,我只是想帮你出气。”
语气越发委屈,他半带恳求:
“我命人赶制了婚船红妆,你原谅我,再嫁我一次好不好?”
我望着他的眉眼,只觉陌生。
当初他留在渔村养伤,从没端过架子,总是缀在我身后,拿着个渔叉,“阿絮!我来帮你!”
事实是,一条鱼也抓不到,还得靠我一个傻子手把手教。
洞房花烛夜,他在婚船上吻我耳垂,声音嘶哑却赤诚,说决不负我。
我心悦过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,也甘愿顶着压力,陪他回宫。
如今,只剩一种绵软的疲倦。
我抽回手,郑重其事道:
“萧鹤昀,我不会和你走,现在不会,以后更不会。”
他眸子暗淡下来,还想挽留,船上已有人扯着嗓子催促。
一国之君,无法过多停留。
我没心思目送他远行,转身接过桔梗递来的渔具,撸起袖子。
“来,昨天学哪了?”
她眼中担忧消逝不见,蹦跳着靠近,开始絮叨起来。
之后,我婉拒了黎久送来的鱼苗,谢绝了他的心意。
他很好,只是我不再好。
我和桔梗,与渔民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,沾床就睡,忙碌得充实。
半年后,在下游捡到个昏迷的小女孩,眉眼和明溪有七分相似。
我愣了很久,最终把她抱回木屋照料,取名明熙,从此多了项养家糊口的任务。
木屋窄小,三个人有些拥挤,日子也更加拮据,我们却很满足。
又过半年,皇帝突发心疾驾崩,帝陵违背祖例,修在了冷宫。
大概是他,最离经叛道的一回。
桔梗告知我时,我怔了两秒,随即垂下眼睑,继续给明熙煮鱼汤。
往日种种,不重要了。
爱是投进心湖的石子,不爱了就像涟漪悄悄消散,直到风平浪静,不见一点波纹。
更新时间:2025-04-16 16:39:35